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弃用lofter,写过的文都在谢乐文库,后续更新也在那里。

[谢乐/原作向]渐无书

  • 因事将六月写的高考浙江卷重写了一遍。又及,此文被 @清粥一叶好养颜 要去当第二篇G文了。G文一:静水湖工作日记

  • BGM依然是张碧晨/ 瞿颖版本的《滚滚红尘》,“于是不愿走的你,要告别已不见的我”。


2017年浙江卷高考作文:

有位作家说,人要读三本大书:一本是“有字之书”,一本是“无字之书”,一本“心灵之书”。对此你有什么思考?



君去我久矣,我别君无期。

此生许再会,令我告一别。


 

(一)

乐无异已经很久没有再回到静水湖。

 

夏夷则继位之后,乐无异也忙了起来。皇帝下诏在太学外设偃师学府,定国公世子任总傅,由国子监总辖。

偃术终大行天下。

数年后乐绍成因疾辞世。他生前官拜大将军,晋封定国公,广结良缘,儿子又与当朝皇帝是至交,死后哀荣煊赫,一再受到追封。世子扶灵出殡之时,冷风吹送纸钱灰,漫天如雪,长街有瑞鸟啼泣,长安人人为之惊诧,乐家风头一时无两。

不久后乐无异袭了父亲爵位,身居庙堂,当年长安城里为茶楼孤女打抱不平的乐小公子,已经越发难得市井一见。

他所研制出的偃甲,一经通行生产便大受百姓欢迎;所写的偃术研究,则成为后来学生研习必不可少的书册。

渐渐地,人们不再说他的少时传奇,也淡忘他曾是大偃师谢衣的徒弟。

他成为无需修饰的一个人。

 

乐无异年纪也不算小,偏偏府上一直没有个能掌内务的夫人。长安的高门世家都眼巴巴看着,指望自家与乐府攀亲。乐无异一出门,不是与王家小姐撞个满怀,便是捡着李家闺秀的香包。偏偏乐小爵爷向来只是差人将之送回府上,下次再遇到,定然已是不记得芳姓闺名。

诸公气馁,就连傅清姣也催不来个儿媳,只得耐着性子帮他打理府中杂务。

前定国公过世后,乐无异让一批家仆还乡。有好事者闻称,多年老仆还乡竟然成为一方富贵人家;偏偏乐府还留下吉祥如意恭喜发财四个老家仆。吉祥如意结巴,恭喜发财耳背,别的主人家驱之不及,他乐府倒好——年轻康健的除籍还乡,毛手毛脚的全给留下来了。

乐无异说自己需不着那么多人看管着。有时候他坐在书房研究新的偃甲,一连便是好几天,吃饭从简,起居从便。想起事情来风风火火的样子,与坊间传闻的贵气小爵爷相去甚远。


(二)

宣和五年开春,柳絮落满了长安城内外的街巷屋檐,盛气凌人。长安人数年未见此景,啧啧称奇,一时有人传唱前朝年轻太后为情人写的杨花歌辞。茶肆酒馆的说书人便趁机翻弹故旧野史,一拍惊堂木说当年那胡太后如何大胆孟浪,惹得朝野震荡,最后都督兴兵,祸国妖后落得个溺死黄河的下场。

乐府的人出门采买,也听了一耳朵茶馆故事,女仆低唱小曲被乐无异听见,结果非但未遭责骂,反被赞嗓音好听。一时乐府人人都爱哼唱这支杨花歌辞。

难免也有人嘀咕,少爷向来只顾自己的偃甲偃术,怎会爱听这市井艳曲?

乐无异只道今年春日学府任务繁多,总该有些消遣才是。

如今三月正是偃师学府考录的重要关头;去年中原干旱无雨,他又多一台灌溉用偃甲加紧研制,要尽快推行。

诸般要事堆积,忙碌起来,他便在书房摆了胡塌和衣而卧。

清晨醒来,外面已有人洒扫净地,几个女仆的哼唱传入耳朵。

“……阳春三月,杨柳齐作花。

春风一夜入闺闼,杨花飘落南家……”

隔着门扉,幽幽又切切。

乐无异眯着眼怔忪片刻,方才想起自己身在营营。他起身开门,刚一走到廊下,便有柳絮飘过来,不及他抬手,便落在了偃甲指套上。

他看着手中杨柳,忽然想起多年前静水湖畔,那人唇角沾染微笑,走来拂落他肩上柳絮的一个温柔动作,心中无端生出一朵将绽未绽的桃花。

 

一场仲春的杨柳依依,竟将他变作十年前的昔日少年,坐回静水湖别居的窗前。

黔州短暂春日花木最盛,静水湖畔柳枝芳菲,长条吻水。夜里忘记关窗,第二天推门,便见杨花早已落了满桌。

乐无异觉得不好意思,带着歉意要收拾干净。

谢衣却说此景甚美,莫要惊扰。

他挠挠头,问美在何处。

谢衣带着笑意问他,春风一夜入闺闼,杨花飘落南家,岂非时与景俱美?

乐无异没接话,在心里想,哪儿跟哪儿,明明是谢郎谢家,何来南家闺闼?

但是谢衣说的,他总有一些听不太明白。那时候只知道敬仰,师父不仅是大偃师,说话也那么有文采。

于是他看完了谢衣的手稿,便长个心眼去翻书,最后在一本薄薄册子里才知道,那什么杨花、什么南家,压根是前朝太后因爱慕一男子所作的艳诗。春风一夜入闺闼,杨花飘落南家,艳情大胆,语句拆解,字字不登大雅之堂。

乐无异盯着那句春风一夜,红着脸看了半晌合上书,还不敢叫谢衣发现自己来看过,小心翼翼放回书架。

后来再见柳絮飘零,便像是春日暖光融融,照得他一张脸红到耳根。

 

他们在静水湖畔亦或起身前往捐毒途中,度日无聊,乐无异时常问起谢衣逸闻趣事。谢衣不愿耽误他研习时间,拣有趣的故事讲了两个就不肯再说,眼波铺开澄净笑意,声音里俱是温和安抚,只道往后还有无数时日,等诸事已毕,再慢慢说与你听。

往后时日便是你我的时日——更多心意,谢衣不与他多提一句,乐无异便也作不知。

两心相照,不宣不言,于是该问的问,该解的解。偶尔肌肤相接,也不知一抹浅笑一句嗫喏吹开谁的念念心事。

 

再后来乐无异孤身回到故地,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,三月杨花随着风从窗外吹落进来,而他肩头柳絮再无人拂落。

他坐在阴影中,看着桌上那一小片耀眼阳光,想起那个独自活了百余年的人和满室书香,忽然觉得这场故旧杨花未免太孤寂。

万般事了,别居里面的书简被陆续搬到了长安乐府,他去静水湖的次数便越来越少。

到底是谢衣一百年的心血,乐无异前前后后回去那里,每次都能在厨房后院种种奇怪的地方找到一些谢衣的手记。以至于他有一次从灶底下抽出一卷熏黄书卷的时候,认真地想,他莫不是写废了要把这个当柴烧?

想归想,谢衣留下的每一个字,他都保留下来。即便书册里面的不少推论在后来被谢衣自己,或是被他证明为谬误,他便在旁边另起纸笔批注校疏,向来不在原来的书上落笔。

到后来许多书他都已烂熟于心,不用再一一查阅,便好好收藏起来。

好好收藏的结果便是特地在府上再起了三间房,分门别类一一排列。若是有偃师来访,乐无异便带人在这几间房转一上午,张口我师父闭口谢大师,别人搞不清有什么区别也不敢打断。

当时夏夷则原本提出让他把这些书放到天章阁,皇家自是最安全的地方。乐无异点头说好,回去整理一旬,禀告今上,我一本也舍不得拿出来。

 

时至如今,乐无异几乎将谢衣留下的书册研习完,绳墨鬘结,编为十余册《天工录》,刊行天下。

新一辈的偃师还未见出彩,而他主持的偃甲研发太多,于是存放谢衣手记的书房他也逐渐不再踏足。



 

(三)

仆役扫净了天井,上前来打断乐无异的思绪,问今日初一,按规矩要全府洒扫除尘,存放谢大师旧稿的地方要不要也一并扫了?

乐无异愣了愣,向来好脾气的人蓦地有一分不悦:何来一问,自然都要的。

仆役解释,钥匙在您这儿,上月问过两回,您回头忙起来,便把这桩事情给忘了,这段时间也没人去那儿,于是上个月就没扫。

乐无异闻言,动作倏然顿住,手心拈碎的杨花顿时化为风中齑粉。

他低声道是我疏忽,转身回书房取来那把以往贴身保存的钥匙,递给廊下仆役的时候,目光扫过院角,皱眉道:院墙边的那颗桃树,好端端的怎么花枝秃了?

仆役回头一看,笑道:是夫人要桃花给您做枕头,命人爬上树去把花都打了,都在后院晒着,说是可以安心宁神,提气润燥——包治百病哩!

乐无异走过去,无所谓信与不信,只是在心里想:隔些时日便能将这一树繁花枕在头下入睡,若有过路人要来寻那桃花街角,岂非再也找不到路?

他仰头看着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枝桠,想是来打花的人分外卖力,就连花骨朵也不剩几个,只余光秃秃的枝条还倔强伸出院墙外。想必此刻墙外行人,也不再会驻足停留于此。

可惜已至仲春,想来今年是看不到它再开花了。

他看了一阵,心中遗憾,回头想让人别再打这株树,却见身后空无一人。原来仆役都摸透他不喜被人环绕的脾气,已经纷纷走远。

乐无异看着干净空无的后院和桃树,怔怔站在原地,仿佛站在无数个春日里,回了一次头——

累岁回忆堆积二三载、七八年,自己已经渐行渐远,身后终于空无一物。

 

(四)

傅清姣听说乐无异今天原本与几位偃师同行有要事商议,午睡醒来随口一问,方知自家儿子今日不曾出门。

如意磕磕巴巴地说,少爷今日哪儿都没去,打扫过后去存放谢先生手稿的地方了。

傅清姣叹口气,自言自语道:眼见着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,倒还有这闲工夫!

 

乐无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间书房。

他昨夜计算到一半的材料消耗还摊在桌上未曾结束;那台农用偃甲的研究已经到了最后阶段,今天便应该与同僚确定材料和图纸。

但他仍然呆在这里,那些陈旧的书一册一册地读。

他有些日子没来这里,便是书简散发出来的味道也觉得像心贴心一样温暖——就像才修好这几间房的时候一样,他整日整日地在这些故纸里面席地而坐,看着看着便回到谢衣身边。

有的书页由于保存不善,墨迹已有些模糊。乐无异起初想填上,后一琢磨他不通修补,字形殊异,未免败笔;再者想若是谢衣还在,以他的性格,大约也不强求这些东西——此人自已成万古江河,哪里还需一文半纸流传后世。

乐无异纵容自己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,忽然翘起嘴角——任凭这人再怎么离他而去,谢衣二字终究是由他乐无异留传,他们的名姓将出现在后世偃师口中,谁也撇不下谁,谁也无法孤立存在——他们在任何时空,都不会再分离。

他大约不会嫌自己有这么个笨徒弟吧?乐无异又摇摇头:嫌也没用,谁让你当初在捐毒地宫认了呢?

他还没来得及委屈呢:定国公世子什么也不缺,就缺个师父,便是没有个拜师礼也只好认了——岂料这一认,就认了一个人一辈子。

乐无异觉得世事好笑,起身将一册书放回去的时候,有一个卷轴从上面落了下来。

他抬手接住,卷轴上的锁蒙着的尘埃飞扬起来——一定是清理此地的下人偷了懒,没有打理最上面的书。

乐无异拍去落灰,拿起来细看,九子连环如今也并不觉得是如何高深的东西。

当年谢衣将此桃源仙居图赠给他,乐无异惶恐接受了,总觉得礼太重,琢磨自己是否要回礼。谢衣后来察觉他的想法,把卷轴收回去数日再还给他,道自己在里面用灵力设下一些关窍暗语,如今先暂借给你,有朝一日全盘破解,此物才作为奖励真正属于你,到那时你或可不再有这些繁俗拘礼的念头了罢?

他目光温柔,似有期许,乐无异心中明了他的意思,脸颊发红,接过去的时候碰到他的指尖,一时心跳如雷;偏偏两人像孩子似的憋着一口气,哪怕只差一句话,谁也不肯去点破——毕竟他们都以为“有朝一日”总是不远的。

 

谁知事情发展不如所料——暗处蛰伏的人埋下的线索迅速铺展开来,大网裹住这个局中的每一个人,往结局的方向迅速收拢。还未回过神来,牵着这个约定另一头的人猝然松手,乐无异被洪流推着往前奔逃,他们之间连好好一句告别都来不及,哪里还记得这个承诺。

 

而后他学早年谢衣,游历山川,推///广偃甲和偃术。回到长安之后,他终于不再常年奔波,这一卷桃源仙居后来几次借用给闻人,方便她行军所用。自两年前起,闻人也有了固定驻地,这卷画轴交还给他之后便束之高阁。乐无异自己都想不起,上一次打开这个卷轴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。

他想起那个陈年旧约,一边恼这人一点不守信义,一边颇有几分自得地想,当年的乐无异看不出来,如今总可以跟他叫板了吧?

他想到这个可能,顿时起了兴趣,当年连环锁让他头疼好几个时辰,如今却不费力便顺利打开。

卷轴一展,他猛然怔住。

 

卷轴上一片空白。

无一树,无一花,无一笔一字。

乐无异嘴角的三分笑意僵住,有些颤抖地举起来,不敢置信地凑近细看。

——半旧卷轴上唯有丝绸泛黄的织路纹理,最开始打开的法术残痕早已消失在空气中。

他好像奔跑太久而忘记如何走路的孩子,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:桃源仙居,原本便是法术灵力维持的洞天!

法力失效,洞天不存。桃源路断,仙居无处。

他走得太远,手中竟然只剩下一卷普通的画轴。布下谜语的人离开太久;暗藏在里面那些等他去破解的脉脉心意,终是没有在灵力消散之前等来谜面。

 

心上那一朵还未绽开的桃花骨朵猛然朝着心尖,开出一朵尖锐的花。

他猛然回过神,巨大的疼痛让他弓起背来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
压抑而庞大无形的思念喷薄而出,却再无处可去,如三月杨花席卷而来,布满肺腑。

 

 

(五)

宣和三十年秋,武氏夺权,一夜内宫哗变,血流成河。

一场大火烧了半个多月,皇城大半庙宇未能保全。而火势最大的天章阁中,皇家珍藏的书册典籍几乎无一幸免。

浩劫之后,宫人从灰烬中捡拾清点书册,发现前定国公乐无异在生前呈给皇家的偃师谢衣手稿,由于年代久远,过于干燥,悉数付之一炬。

只有一丝绸卷轴,似有法力庇护,完好无损地留下来。宫人不明所以,拆开早已被烧得焦黑的锁扣。

卷轴里落出一根焦黑竹简,宫人狂喜,以为竹简上有秘闻,却见那字形委顿含混,似已经倾尽全力,仔细辨认,仅寥寥十字:

君去我久矣,我别君无期。

 

背面落款写着宣和二十五年春迟,宫中老人想起来那正是前定国公过世那年春日。

众人面面相觑一阵,只觉无趣,扔到一边,去抢看那卷轴。

画卷一展,令人诧异的是,泛黄卷轴上空空如也,唯余一缕暮春的桃花残香。

 

便如一生中仓皇的一会,在展开的瞬间迅速消散在了时间之中。

 

 

 




 

 

注释:

《杨白花歌》为北朝太后胡充华为情人杨白花所作,全诗暧昧缠绵:

阳春二三月,杨柳齐作花。

春风一夜入闺闼,杨花飘荡落南家。

含情出户脚无力,拾得杨花泪沾臆。

秋去春还双燕子,愿衔杨花入窠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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