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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谢乐]如雪(1)

(2019/12 出本修订版)

《丑闻》后篇,可独立阅读,HE。


昨日像乌云消散

今日我洁白如雪

——顾悦《如雪》


01

谢衣着实没料到竟然还有再看到乐无异的一天。

渡过了世界末日的劫,迎来千禧年,911过去,国足进过了三十二强,又经历非典,申奥成功,大街小巷从《相约一九九八》放到《十年》。

六七年的时光一声不吭地从身边过去了,谁想得到竟然还会再见到这个人。

 

深秋阳光和煦,风和日丽。一连半个月都是这样的日子,让人忘了今夏几次台风过境的瓢泼惨状。所谓死于安乐,人在安逸的环境总是容易放松警惕。

谢衣下了课,拿着书往楼下走,学生们从他旁边飞快地跑过去,十四五岁的孩子总有花不完的精力,男孩们的笑声让小小的教学楼都在颤抖。

他出了教学楼,孤身穿过水泥地的操场。一大群白鸽呼啦啦地从头顶掠过去,有小孩从后面跑上来跟他打招呼,也不听他回应就笑嘻嘻地跑远。

谢衣摇摇头,还没来得及收敛好笑意,就看到了七八米开外,站在篮球架下的人。

那是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。

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露了一手运球的技术或者投篮的准头,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松开来,袖口挽到胳膊肘,亮出一截小麦色的手臂。他个子高挑,跟周围的小男孩们说话的时候微微弯下腰,嘴角始终扬着一个小小的弧度,那样子真是一个成熟又耀眼的大人。

谢衣不由自主停下脚步。

不怪他一眼就认了出来,实在是这几年,那个人连笑起来的弧度都没有变过。

不多时,男孩们抱着篮球一哄而散。对方一转身,谢衣猝不及防,撞进了那双还带着笑的眼里。

谢衣忘了藏好自己,或者至少掩饰自己的目光——四目相对,卸下的防备来不及武装,突然的静止让浑身的细胞都一片哗然。

幸好他到底是冷静的人,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,微微点了个头,写满了不必说话也不愿说话。尴尬二字一旦堂而皇之地铺陈上桌,到了明面上,反而销声匿迹,在太阳底下显得从容起来。

安逸使他松懈,以至于危险让人不知所措——幸好曾经再大的飓风暴雨打在身上,他都直挺挺站着过来,也没什么好怕的了。

刚刚走了两步想要就此别过,谁知后面传来对方的声音,叫他僵硬地停下了脚步:

“老师,你在这里……”

 

02

他当然在这里。

谢衣回过头去,笑了笑,写满无话可说的意思。

乐无异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愕然,在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,有些语无伦次地说:“我以为……我的意思是,没想到在这儿看到你。”

“是啊。”谢衣不咸不淡地附和了一句。

“那现在……”

“现在都好。”

仅存的旧痂被撕开,没流血,就是有点疼。那疼痛还能忍受,于是他的口吻温和下来,重复了一遍:“一切都好。”

好像对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谢衣想要告别,说“再见”却违心又刺耳,遂换了句话:“我先走了。”

 

回到办公室,课代表已经把作业抱过来,厚厚两沓练习本摇摇欲坠地堆叠在桌上。

他接了大半杯的水才发现忘了放茶叶,倒掉开水回头翻开抽屉找茶叶罐,打开来看才想起前两天已经喝完了。

坐下之后抽出笔来改作业,谁知又错拿了黑色水笔。

他在笔筒里找一阵,反而是旁边的老师递了红笔过来,呵呵笑:“谢老师今天有点心神不宁。”

他接过去道了谢说是么,风平浪静的口吻也不是问句。

这位同事向来是给个回应就能自顾自说一天的人,抬起头来问:“怎么,学生不听话?”

“没有,好好的。”

“对了,昨天不是通知说德育处有个新的——”她接着话头要说下去,冷不防办公室的门被推开。才下课的钱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,大着嗓门把前面的话打断:“诶,谢老师!刚才操场上跟你聊天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呀?不像老师又不像学生的。”

谢衣愣了一下,哦了一声:“以前的一个——一个朋友,不知道怎么来这儿。”

“不多说两句?我走在你后面,你走了之后他反而来问我办公室怎么走!”

谢衣不知道如何回答,应了一声,脸上维持着淡淡的表情,仿佛漠不关心:“……以前也不熟悉。”

 

隔了一阵,办公室都安静下来。风从窗外吹进来,只剩下书页哗啦啦的声音,仿佛是晴天的鸽子,拍着翅膀落在了洒满阳光的窗台上。

谢衣忽然抬起头问:“他找的哪个办公室?”

 

03

小小的学校来了尊佛,安插到德育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。佛的来头不大不小,对方的家里有市教育局的背景,来这里就是个过场,年轻人嘛,总是要锻炼一段时间才能调进市委的。

但第二天课间校长亲自领着人过来的时候,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,谢衣还是吃了一惊。

佛不是心里想的那一尊,而是一个年轻的姑娘。

某高校的教育学硕士才毕业,声音明快,一看便是很爱笑的人,与死气沉沉的教师办公室格格不入。

她一个一个地打招呼,来到谢衣面前,还未开口嘴角已经出现一个小小的旋涡:“您好,我姓赵,赵钱孙李的赵,叫我小赵就行。”

“敝姓谢,请多照顾。”谢衣与她握手,她手指上坚硬冰凉的东西却不轻不重硌在他的掌心。

他低头一看,一枚银色的戒指闪烁着尖锐的光芒,一不留神就刺进了心里去。

 

04

最后一节课是评讲之前的试卷,谢衣讲完提前两三分钟下了课,一群孩子乐得跟捡了五块钱似的,一个个飞快地溜出去。

谢衣刚刚下楼,就看到有人从德育办公室锁门出来,正是才来学校的小赵。

谢衣向她点点头,正往出口走,听到她在身后叫住了自己:“谢老师。”

她走上来,看意思是要和他一起离开学校。两个人寒暄着走出教学楼,对方兴致勃勃,倒不显得对话寡淡无味。

她问:“谢老师在这儿工作时间挺长了吧?”

“好些年了。”

“应该没十年吧?——我看您挺年轻的。”

“我是七十年代的人。”

“那您是真年轻。”

“都往四十去了。”

谢衣疑心自己这句话里面是不是带了些回忆往昔的语气,就像邻居家的老太太长吁短叹的那样:“人老啦——不中用了——”

这个念头让他有点想笑,又听她问:“那您孩子快上小学了吧?”

这一回谢衣是真忍不住笑起来。

三十几岁的男人,大概他人的期待就是该有一个上小学的孩子了。柴米油盐,房贷择校,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到令人哑口无言。

话递到嘴边,不回答也不行,他只得说:“不好意思,我还没有结婚。”

 

从造福社会的角度来说,谢衣也思考过自己或许应该尽快结婚。

单身太久似乎对他人也是一种困扰——人们对于那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总是充满了义不容辞的责任心。他理应对这样的关怀表示感激不尽,但更多的时候,口不应心也算是一种折磨。

他老老实实地去相亲了。倒不是一个没成,但总可以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来形容——拿着标尺来丈量两个人的条件,性情年龄都很“合适”,可惜一起看了三次电影吃过五次烛光晚餐送对方回家不下八次——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初尝恋爱滋味的毛头小子,可惜心跳一次没有乱,他甚至连一丁点肢体接触的想法都不曾有过。姑娘也是明白人,在某次约会之后便主动断了联系,谢衣竟然觉得松一口气。

感情的事情,到底不讲究合适不合适。

 

05

谢衣回了家,在楼下入口处看到各种广告和小报已经塞满自己的信箱,投递口里支棱着好几张小卡片,像一张吃撑了的嘴。他皱起眉头全部掏出来扔掉,这才反身上了楼。

房子是前两年学校集资修的,离学校很近,两个街区步行不到一刻钟的距离。九层楼高的集资房没装电梯,时间一长,楼道里面的楼层标牌就模糊了;有时候楼道的灯坏了,也没有人及时来修。夏天的傍晚,昏暗的楼道里满是炒菜的油烟气,混杂着下班的人回家的脚步声和门里面传出来的吵架声,一派人生百态的哄腾。

但谢衣的家门口向来整洁规矩,邻居老太也这么夸他,说这个人随时随地都干干净净,洁身自好。

作为语文老师,谢衣想提醒她洁身自好这个词不能这么用。但转念一想,干净孑然,也是不错的评价了。

 

他开门的时候恰逢落日从朝西的窗户透进来,落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。他换鞋进屋,第一件事照常是拉上窗帘,打开电视,电视里少儿频道的嘈杂驱散了静寂的空气,然后才洗手准备从冰箱里拿冷菜。

这套房子的户型采光设计并不考究,胜在房价低廉,加上周边都是老住宅区,买什么东西都方便不说,晚上十点出门也热热闹闹。

谢衣不喜欢太过冷清。

房子面积不大,一室一厅,他还是觉得太空旷,平时出门上班前才开窗透气,回来了就要拉上窗帘开灯开电视,否则总是觉得四处都是穿堂的风。对于独居的人来说,这份寂静并不受欢迎。他虽然也考虑过养一只猫或者狗,但谢衣连自己都无暇好生照顾,如果真的养了宠物,大概都是不能长久的。

 

06

周一上午第一节就是谢衣上的语文课,下了课有学生过来询问谢衣负责的文学社的事情,末了掏出手机来问:“谢老师,我存一下你的手机号吧。”

谢衣拿出手机给他拨了号码过去,胆大的学生在一边看到了,跟他开玩笑:“老师,你这个手机太老了吧,能听歌吗?”

谢衣课下脾气好,听到这话只是笑一笑,说我不听。

现在的学生都开始用起手机来,有的人手上拿的款式比谢衣还新得多,花样百出的翻盖滑盖旋转屏;有时候办公室里面的老师也在讨论这些东西,谢衣听着没说话,时间长了难免想,要不要去换一个新手机?

但是作为实用主义者,他没什么换手机的必要。听歌甚至上网他都用不着,能打个电话看个短信就够用了,大约这就叫某种“老派作风”。

其实谢衣真不算老,也不是真的“往四十去了”。三十多岁对男人来说正好是什么身份都合适的年龄。但他在这里教了这么些年的书,没想过往上爬,甚至没有跟任何一个学生熟悉过,对上对下都是一张公事公办到此为止的脸。

他也不当班主任,说管不下来。这是真心实意的一句话,这个年龄的男生女生都有自己的一肚子想法找不到地方倾诉。谢衣却只想当良师,做不来益友。

同事都知道谢衣以前在M大教书,是那种正儿八经的“大学教授”,据说是以前开罪了教委的人,至于更多,谁也没去问;总之是别人的痛处,这点礼节还是有的。

谢衣这个人看上去确实有两分不近“人情”——是字面上的意思。大概文化人难免有点清高自傲的怪脾气,谢衣为人处世一身剔透,一不巴结二不奉承,如果说他得罪了哪个当官的,倒也有可能。于是时间久了,大家便都默认了这个原因。

 

他上完课回办公室的时候,正好德育部的小赵到办公室来,把每个班的周考勤表发给各班班主任。对面的几个女老师例行讨论着儿子和老公——谢衣觉得自己能够数年如一日地将之作为噪音过滤掉也是一桩修行。

末了钱老师又哎哟一声拉住小赵:“哎呀,小赵,前段时间来学校的年轻人就是你男朋友吧?高个子,皮肤又白,挺好看的那个小伙子——谢老师,那天你见过的吧,跟你认识?”

谢衣全然不防,笔尖一颤,漏出一滴墨水来,滴溜溜落在写得好好的一行字上面。

他没说话,倒是小赵赶紧撇清关系:“哪里哪里,我们只不过是父母认识。我才毕业回来人生地不熟,他开车带我过来一趟。”

钱老师最喜欢用过来人的语气向每一个年轻人传授婚姻家庭:“啊哟,那一定是对你有意思!没什么不好意思的!那个男孩子这么好看,跟你配得很。还来问我德育办公室往哪儿走——我还想家长也没有这么年轻的呀,我看你们般配……”

小赵一脸尴尬地打断她:“钱老师真的误会了。我们父母认识,只是朋友而已——再说我自己有男朋友的。”

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是真乌龙了。钱老师还没说完的话噎在喉咙里,挂着讪讪的笑呵呵两声,开口找台阶的时候带着点责备的意思:“呀,原来你有男朋友啦,怎么也不早跟我们说!”

又有人说:“小赵老师别多心,我们开头注意到你戴着戒指,都还以为——嗨,误会!”

钱老师还在那边尴尬着,看到还没来得及低下头去的谢衣,又转移话题问:“哎,谢老师,那个男孩子你认识的吧?”

谢衣愣了愣,回答了一句:“认识。”

写了一半的教案停在一个漂亮的异字上面,他低下头继续写下去,淡淡补充道:“只不过,没有深交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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